昔我往矣

我希望被你所爱

【原创】初一与阿夜之说书人·锦鲤抄(叁)


一条长廊,金色余辉,一双木屐压在树枝上,清脆的“咔擦”声无人注意,那木屐的主人正轻快地跑着跳着,落花随风卷起又落下,看不清他的面容,依稀见得他身上白衣翩翩,墨发飘逸,正是恣意少年。
夏末猛地惊醒,头疼地按按太阳穴,少年笑声犹留在耳边,刺耳得紧。
“怎么?又做噩梦了?”
熟悉的男声从身侧传来,夏末抬头,对上俊美男子皱着眉略带担忧的脸,不甚在意道:“没什么,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场景和一个少年。”
湫黎依然皱着眉,却没说什么,只是别开眼道:“对了,门外那个烦人的王爷家公子又来找你了。”
夏末一听这话,顿时觉得头更痛了。但是他最后还是下了床,动作疲惫地穿上外衣,对湫黎无奈地笑了下:“这几天爹去其他县处理生意上的问题,今天我得亲自招待他。”
湫黎扶了他一把,到了门口却只能目送他缓慢地走到正厅,忍不住“啧”了一声。
夏末在这两年里身体怎么都不见好,昨晚吹了点风就成这副虚弱样,偏生今天又有这些事来烦他,害他不能好好休息……都怪那个爱炫耀的老头!夏末念着教育之情送他一副画,竟然就引来这么一群来求画的“苍蝇”,不知被夏老爷赶了多少回了,还敢这么厚脸皮的来。
不就是鲤鱼画得好吗?有什么特别的,要看爷天天到你家里让你看!
当然这话他只能在心里这么想想,自两年前那次道士找上门那件事后,夏末就不想让他用任何妖术也不让出这宅子了,甚至不让送三餐和照顾起居那两个下人来,宁愿事事亲力亲为,三餐都在屋子旁的小厨房里自己烧(其实大多还是湫黎下厨),有事还要花个一炷香时间出院子找人,世上真没哪个富家少爷过得这么辛苦了,真亏他那爹会同意。不过也方便他不用避着人,随时都能现身。
话说也不知夏末跟外人接触如此之少,能不能应对得了那个人。
湫黎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,屡次想捏个隐身诀偷偷去看看,最后念着“这孩子要成长这孩子都成年了这孩子要学会自己面对”成功说服了自己,坐在桌前翻夏末的这两年来的画作。
那厚厚一沓纸上,其他的没有,就那方荷塘鲤鱼戏水,和自己的画像画得越发地精妙,栩栩如生到几乎要从画中走出来,湫黎捏捏鼻梁,不知为何这种隐藏在画中的某种执着让他有些不舒服。
像听到夏末描述他最近常做的“噩梦”时一样,突然冒出的熟悉感让他不舒服,有些记忆似乎不该涌上来,但这些不能受湫黎控制,毕竟它发生过就会存在那里,无法删除。
所以他才说做妖很累啊。
午饭前夏末成功摆脱了那些“苍蝇”,具体发生什么湫黎不知道,只知那个王爷家的小公子,说如果夏末卖他几张画他便不再打扰,甚至不会让其他人来打扰,只是之后不能再把画流出去,不然他不能再帮他挡第二回了。
夏末欣然应下,如果只是几幅画就能免这烦人的事,那真是太轻松了,他画锦鲤从不是为了得到世人赞赏,不流出去也没关系。
湫黎听他这么复述完,皱了皱眉,他直觉不会这么简单,但那公子要干什么湫黎一时也没想明白,为了夺取夏末的名声画作?如若他本人没真本事,没过多久就会穿帮的吧?没想明白湫黎就没费心想了。嘛,反正名声荣誉夏末不想要就无所谓,若是真做过分了他也可以偷偷“帮点忙”。
跟王爷家公子做好交易后几天,湫黎天天隐身听家中仆人墙角,并未听到关于那公子或夏末的任何传言,稍稍放下心来,就跟往常一般与夏末读书练琴画画谈笑,悠闲地过日子了。

七月十五中元鬼节,本对几乎脱离世俗的夏末来说,跟平时赏荷塘夜景吃莲子水晶糕的日子没什么两样,直到湫黎偶尔提及平常百姓都是要放花灯、祭祖、祭田、送面塑的,夏末突然来了兴致,想过过正常的中元节。
祭祖祭田父亲不在他也不知怎么弄,就先放着了,但放花灯和面塑还是能做的。
夏末在自个儿小厨房里一脸严肃地揉面团,脸上沾上不少面粉也不自知,还在按着夏府厨房大妈提供的方法加水加面粉,但不知为何那面团就黏在他手上扯不下来。
夏末面无表情地甩手,好不容易甩下来了,但用劲太大,面团飞也似的甩向刚进门的某妖。
“……你当面塑是贴在脸上做的?”
“我错了。”
湫黎看着手中成糊状的面团,不敢想象他脸上被糊成什么样了,最后对着乖乖认错的夏末也骂不出口,只能很无奈掐个清身诀,让“十指不沾阳春水”的夏末小公子在一旁等着,自己熟稔地撒面粉揉面团:“等下捏面人还是要你自己做的,现在好好看着学。”
“是。”夏末紧盯着湫黎骨节分明而修长白皙的手,揉进面团里,竟还是他的手更白些,是因为常年在水底晒不到太阳的缘故吗?
湫黎的动作极快,不一会儿就揉好面团,扯下一小团,几下捏成一只小羊给夏末:“这只算我送你的。”
为什么是羊?夏末有这个疑问随之又想,是因为他觉得我像羊吗?哪里像?最后夏末什么都没问就接受了,然后立刻扯下一块面团,开始专心致志地捏。
湫黎见他会做了,就转身烧火,架起蒸笼。待他准备完毕后,转身就见夏末举着一只熟悉到以假乱真的面鱼到他面前,湫黎疑惑地看他一眼,夏末一本正经地说:“回礼。”
“谢谢,”湫黎颇为无语收下那只鱼,虽知夏末只是照他真身的样子捏而已,但还是忍不住说,“你知道送面鱼的意思吗?”
果不其然,夏末一脸迷茫地摇摇头。
“按习俗,送小辈面羊是为了让他不要忘了养育之恩,你算是我看着长大的,我作为你的长辈送你面羊也无可厚非。但这面鱼……”湫黎瞅了他一眼,“有‘愿与子伴余生’的意思,是示爱用的……”
“……啊!”夏末听明白意思后脸猛地涨红,窘迫地低着头道,“对、对不起,我不知道。”
湫黎看他这反应难得有趣,不禁笑出声来,摆手道:“没事,现在可没这么讲究了,而且你这鱼捏的很好,我也喜欢,就收下了。”
“哦。”他这么说,夏末脑袋反而垂的更低了,几乎不敢再看那妖一眼。
看着夏末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朵,湫黎本刚止住笑的,但回想一下这小子长久以来老僧入定似得鲜有情绪的脸,又是“噗呲”一声,笑得更为肆意,笑到喘不过来之际还有闲心说一句:“哈哈哈哈你怎么像个被戳破心事的姑娘似得,不好意思些什么?”
“没什么!那什么……该捏面团了,等下要天黑了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是要再捏只鱼吗?”
“……湫黎!”
……
最后那只鱼谁都没吃,湫黎还特意用个法术把它保存起来,说以后没鱼食吃了时再拿出来,弄得夏末连个“毁尸灭迹”的机会都没有,郁闷地闷啃好几个面羊。

盏盏灯火万家兴,成百上千的河灯犹如一条星河顺流而下,火光灼灼,在夏末眼里燃了半边天。
“夏末,下来,放河灯。”
“哦。”
夏末扶着屋顶的瓦砾小心翼翼站起来,还不及看一眼下面楼梯的位置,就直接滑落下去,不到三秒,就落入令人安心的怀抱中。
“你是故意的吗?“
“……不是!脚滑。”
“其实就算是故意的也没关系,反正你十年如一日地轻。”
“……”哎呦,今天的小夏末是打开了什么开关?动不动就脸红(完全没反省自己今天多撩人的湫黎==)。
湫黎神态自若地放下不敢见妖的夏末,领他到荷亭里,向他展示他花半个时辰做的两盏精巧莲花灯:“这里没有河,就意思一下放荷塘里吧,你要写什么愿望?”
夏末接过莲花灯,道:“还没想好,你呢?”
“哈,我身为百年大妖,现在有什么愿望实现不了的?”
“那以前的呢?还没成妖时没什么遗憾吗?”
湫黎摆摆手道:“都说了鱼就七秒记忆,有遗憾也没印象了。”
“哦,是吗。”
湫黎瞥一眼身边比他矮一截的白衣少年,他那清秀白净的脸在灯火照映下,模糊了弧度,朦胧了容颜,余留淡淡的黄晕,像夕阳西下之际柔和而耀眼的昏黄。
湫黎一时恍惚,冒出一句:“初成人形时,似乎有一个。”
“嗯?”
夏末转过头,就见湫黎别开视线,似是随意地说:“初得灵智,少不经事,不小心害一个凡人落水,虽然我救了他,但因为不够及时,他上岸后大病一场就去世。要说遗憾,这算一个。”
“对不……”
“——因为这种意外而害我莫名地负了一笔孽债,以后修仙要更辛苦,真是亏大了!”
“……”
“所以为了以后能好好修行,还是写‘希望此人世世平安喜乐,别再被我害死’好了。夏末,你呢?”
夏末无语望天三秒:“别看,我自己写。”
“好,你慢慢写。”反正你放入塘中后我晚上还是可以偷偷看的。
把写好的字条放入莲花灯,点上灯后,再把它放入荷塘中。莲花灯逐波而散,慢悠悠地飘到层层荷叶深处,隐隐微光,像藏匿其中的萤火。
“夜深了,你该回去睡了。”看不见莲花灯后,湫黎偏过头道,表情前所未有地温和。
夏末似乎被这样的湫黎迷惑,看着他点点头,边转身边轻声道:“那,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湫黎正准备入水时又听夏末含糊地说了一句“祝你愿望成真”,湫黎笑了一下,头也不回道,“同祝。”
……
湫黎想把那句“同祝”给吞回去再狠狠嚼碎。他手中刚刚取出来的字条上写着:愿与子,伴余生。旁边还画了只线条流畅的小鱼,一看就是某人的手笔。
啊啊啊为什么会抱着这种心思呢?就算有也不要这么直接地写出来啊!湫黎心情很复杂。他不想拒绝夏末惹他伤心,总觉得他欠他太多,若不是他夏末这辈子身体也不会这么差;但他也不想答应,这种事既然注定无果何必给人以希望?
湫黎轻笑一声,大概是嘲讽那小子的天真,即使他们现在相守了又如何,他是人,死后一碗孟婆汤来世不见,他是妖,只能感受着这段只有他记得的时光随时间慢慢消散……哈!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“伴余生”?

【如果我不是妖就好了。】这种想法百年来第一次闪过,又即刻消失。
脑中混杂着各种声音,闹得他头痛不已,干脆去深水洞穴里修炼几天,好好静下心再说,现在他还不能自然地面对夏末……湫黎向着幽暗的塘底洞穴游去,一刻不停地,不曾犹豫。
所以,湫黎,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呢?为什么这么快逃了呢?——你还未来得及看一眼红莲业火灼亮半边夜空的美景,这般决绝地燃烧着美好的一切,耀眼明媚地比夏日午后的阳光还灼热,此景怕是会此生难忘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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